1
每次捂着右眼,从窗口眺望,世界都是一片模糊。
忽然想起里尔克的一句话:
在根本上,也是在那最深奥最重要的事物上,我们是无名的孤单。
2
早上和平时一样六点起床,吕师傅把我和老爸送到二中门口。据说几天前就挂号了,昨天晚上老爸才告诉我,今天上午去医院。
老爸和Mr.朱还有西先生他们喝的有点醉了,打完电话后非常委屈地抱怨,你老爸这么强势的人,为了女儿……可以无视他的话的,我露出幸福兼幸灾乐祸的笑容,第二天早上和老爸一起去了学校。
赵老师正在二中门口等着,一辆白色的车,上车后,才发现这辆车和鄂尔多斯时接送我和小云上下学的车一模一样,每个角落都是那么熟悉。于是一边用手指温柔触摸着那熟悉的质感,享受着早晨温和的日光,一边翻着最近才迷恋上的,已经看了两遍的《孤独六讲》。
3
以为会很远的,没想到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。医院太远了,所以来方便,眼睛真的查处有什么问题了可以再去更好的也不迟。
医院后,我和老爸在南门口等着,赵老师去停车。
我仍然乐呵呵地笑着,手塞在老爸的裤兜里,聒噪地跟老爸扯着我们老师,同学,还有那个,咳咳,和所有言情小说中的年级主任一样外表无害内心阴暗的年级主任,我打赌,我们学校若是一部小说,他一定是那个幕后黑手大boss,想害死所有人的那种。老爸一句说都没说,眼神漫无目的地望着四周。我叽里呱啦叽里呱啦,老爸终于淡定地转过身去背朝着我,于是我也跟他一起转,到最后,老爸终于懒得带我转圈了,这时赵老师也终于停好车来了。
医院的另一条路在维修中禁止通行,于是我们只能经过太平间走到门诊部。我紧紧揪着老爸的袖子,抖了一下,看到一个眼睛红红的女孩从里面走出来,我眼睛不可控地顿时闭上。读了很多关于死亡的书,也和老爸多次讨论这一话题,可是经过太平间的那一瞬,我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和心痛。
此时才有点意识到了,医院的地方。
4
医院。
我初三时身体每况愈下,因为极度的畏寒,每次着凉后的腹痛都可怕至极。有一次是在学校,我几乎疼得失去了知觉。熬到放学,杨叔医院,要带我进去。我几乎是含着眼泪地厉声喝止了他。揣着很多钱,自己医院,从抽血到开药,都是一个人。
我享受这种孤独感。
我痛恨自己软弱无助的时候身边有人,除非是让我能真正卸下防备的父母。
因此老爸在身边时,医院里,也感觉没有那么荒凉和冷漠。于是,加倍的医院的恐惧。还扯到某位年龄较大的老师的思想犹如发黄的百年旧纸,上面还粘着丝丝韭菜。逗得老爸无奈又想笑。
5
还要挂一次号,老爸和赵老师在前面排队,我独自站在最后面,看着老爸的身影在长长的队伍中逐渐隐匿。
这是一种你想象不到的恐慌,医院。
我忽然意识到,故事都是骗人的。即便老爸的身影永久镌刻在我的内心深处,我仍没有办法和故事中说的那样,一眼便找到他。
我以为我能一眼看到老爸,那只是因为我们彼时站在空旷的荒草之上。他身边只有我,我眼里也只有他。
他和很多普通男人、女人的身影混杂在一起,他身上并没有光环,他不出众,和所有农民工混在一起,我找不出他来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涌上,我捂住右眼,又放下手来。
世界忽然变得同样模糊。
我孤独的,原来不只左眼。
6
人很多,我站在自己为空荡的一处,却还是会被来往的人挤得不时后退或前进几步。鼻子前还会偶尔飘过丝丝烟草味,小笼包味,以及始终存在的,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。
我的眼神一一扫过这人群。我喜欢观察他们,毕竟人是这世界上最微妙的事物。
我看到大多挂号的都是病人家属,个头普遍不高。男人和女人的脸上并不是我想象的同样焦虑的神色。他们的脸部呈现出更微妙的表情,可以清楚捕捉到他们的内心。我甚至可以恶毒地猜想,站在这里的人,或有内心无比幸灾乐祸与得意的。
医院,往往是最能暴露人性是美,以及丑恶的地方。
就好像它迎接一个个大哭的新生儿,也送走一具具冰凉的尸体。
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,面黄肌瘦,双瞳深陷,眼神茫然无光,发愣地看着周围。另一个男人把一张一百元和几张零钱塞在他手里,他推了几下,把一张一百元还给那人,几张零钱装着了。
还有一个老太太,站在最右边那列,仅限六十岁以上老人本人亲自挂号的窗口前。老太太很高,容光焕发,白色的头发油亮油亮的,看上去好像假发。但我想除了cosplay应该不会有人愿意带白色的假发。
大厅非常吵,但是我静静的站在后面,我看到了这吵闹背后巨大的虚无和孤独。我上衣穿了五层,可是忽然很冷。
6
前面站着一位女医生,似乎是专门为大厅里的人答疑解惑的,另一头也站了一个。
不时有驼着背的老人,神色忧虑的年轻人问她问题,病人或病人家属或是因为比较着急,情绪激动(当然是没有恶意的激动),女医生的脸上几度露出极其不耐烦的神色,脸色阴暗。
我轻偏头,看到墙上贴着医院医生的准则中那几条和面前情景极为不符的,几乎失笑。
她们每天站在嘈杂的大厅,回答着一个又一个或许在他们大脑中重复了N遍的问题。我完全充分理解她们的不耐烦。但是她们忽略了一切作为一个医生必须始终牢记,甚至铭记的东西。她们也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们的职业是伟大的,即便只是站在嘈杂的大厅。
我没有激动,没有生气,只是悲悯。
她们思维的僵化和笨拙致使她们终将碌碌一生,无法真正幸福。
7
似乎排了很久的队,老爸和赵老师匆匆走来。
这里每个人都健步如飞,赵老师走得很快,我跟在她身后,差点摔倒。
到了眼科后,先是测了一下视力,右眼很好,左眼比较糟糕。好像是找关系,挂了一个正高?总是是某姚姓专家的号,并且是第一个。
于是立刻,从头顶传来冷漠而机械的女声,大概是让我去02诊室。一个脸色冷漠的男人,用很多非常古怪的仪器检查了一通后,让我去查一下是否散光。于是又是复杂的缴费,检查,做完一系列检查,我的眼睛前似乎有两团白光,痛苦万分。
内心的紧张不安也折磨着我,我非常清楚眼睛对我有多么重要。
到了姚医师的诊室,才发现里面人已经满了。老爸有些急躁,不断把我往前推,我往后缩,他就使劲把我往前推,前面站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,我顿时火了,甩开头脑简单的老爸,非常生气地走去门后站着。
果然是找关系的好,赵老师一句话,顿时晾了一屋的病人,姚医师“百忙”中伸出脑袋来看了看我的检查结果,对我说去配眼镜。
我奇怪地问道,我看得非常清楚,为什么要配眼镜?姚医师满脸不耐烦,问赵老师是不是我家长。赵老师指了指老爸,姚医师便脸色冷漠地说,你快让她出去!我跟她说不清楚,我跟你说。
我顿时大有脱下鞋子砸他的冲动,老爸还真的把我挤到一边。他们说了什么,我也不大清楚。只是清楚自己默默在角落画着圈圈,诅咒那么什么嚣张的专家。
我爸也是专家,看我爸多谦逊,哼,我踹……
8
然后带着一堆检查单,医院,不太清楚自己的状况,但是似乎知道得戴眼镜了,貌似几年后还要做手术?
老爸和我在等候赵老师把车开来的时候,嬉皮笑脸用两根手指弯成圈圈,放在两眼前,看着他笑得没心没肺的脸,我委屈地简直说不出话来。
倒是不怕戴眼镜,可是真的很怕做手术。
我泪汪汪地瞪着老爸,老爸看我情绪有些不对了,立刻摆出搞怪的姿势想要逗我笑,我背着他,多愁善感地撒了几滴泪,随后又默默鄙视了自己一把。不就是手术嘛,怕什么,我从小到大做的手术还不多嘛,从额头到胳膊到肚子到腿到脚,我什么地方没见过刀子(当然不是指甲刀)……
9
早上因为老爸担心赵老师万一也没有吃饭,就让我也别吃,到了二中门口一起吃。而偏偏赵老师吃了,我就一直饿到再次回到二中。和老爸一起啃了几个包子,老爸让吕师傅接一下他,我回了学校。
错过了两节课,已算较早。先去办公室和班主任打了声招呼,顺便借此提议坐在最前面,老师自然答应。
我走前扫了一眼办公室里的人。
老爸经常说我太敏感,前两天还说我越来越敏感。其实有时反而希望自己晕一些,不要那么清晰地洞察到人性中的自私与冷漠。
下午在学校,想来想去,课间给老妈打了个电话。我说,老妈我猜你一定要骂我。老妈说,为什么啊?我说,因为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左眼,让它孤独了啊。老妈心疼地说了几句后,我挂了电话,也算是在老妈面前忏悔过了。最有趣的是,老妈说,我跟你老爸都好心疼啊,你老爸还说,以后每天晚上都给你做营养晚餐。于是我笑得像个偷腥的小猫。
晚上,老爸果然做了丰盛美味的晚餐,吃饭时,遗憾地说,如果早一点发现,也不至于现在这样,太可惜了。
我潇洒地一笑,闭上右眼,眨了眨眼睛,老爸,要给我配一副漂亮一点的眼睛哦!
老爸没有说话,我知道他也不太好受,但是像老爸很多次说过的一样。我要接受自己的身体,这不是迟或早的问题,这是冥冥中的一份无法逃脱的命运。谁又会知道,左眼孤独,不会给我人生带来更多的惊喜?把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当成上帝的恩典。我知道,这是最重要的。
10
左眼孤独,右眼也寂寞,我的世界全部被巨大的孤独感浸染的那一日,我知道我必会更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,我会更清晰地看透我身边的每一个人,我会用我孤独的左眼和寂寞的右眼,扫过这个世界。
然后我知道,我的眼睛欺骗了我。
原来我的生命,星辉斑斓!
.10.17晚
一一作于北京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